陆泽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食指,在沾染了酒渍的桌面上,极其随意地划动了几下。
他的动作很慢,指尖走过的轨迹却蕴含着一种玄奥至极的韵律。
随着他手指的移动,几滴散落的酒水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,汇聚成一行细小的水字。
“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,是故虚胜实,不足胜有余…”
短短的一句总纲口诀,落在陆小凤的眼中,却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。
这正是传说中《九阴真经》的精髓所在!他自己也曾在一处古迹中,见过这半句残篇,苦思冥想数月而不得其解。
如今,眼前之人信手拈来,其真实性已不言而喻。
他体内的内力早已臻至化境,距离那传说中的天人合一之境,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。
他很清楚,这层纸,靠的不是苦修,而是机缘与顿悟。而《九阴真经》中包罗万象的武学至理,正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最好利器。
这个诱惑,他无法拒绝。陆小凤脸上的震惊与骇然,如同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那两撇标志性的胡子,也仿佛因为主人的严肃而绷紧了。“我如何信你?”他压低了声音,目光灼灼。
“你别无选择。”陆泽的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,“或者,你可以现在就对我出手,试试能不能从我身上抢走它。”
陆小凤的眼角抽动了一下。他自负轻功天下无双,灵犀一指可夹住世间万物,但面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,他连一丝一毫动手的念头都生不出来。
直觉告诉他,如果自己真的动手,下场可能比那个昏死在小院里的令狐冲,好不到哪里去。
短暂的沉默后,陆小凤端起酒壶,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,这一次,他的手很稳。
“好,我换!”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像是要用这烈酒,浇灭心中的惊涛骇浪,“等此间事了,我们找个地方,各自默写,互不相欠。”
“可以。”陆泽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仿佛刚才那场惊天交易,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“当!当!当!”就在此时,三声清越的钟鸣响彻整个刘府,原本嘈杂的庭院瞬间安静下来。吉时已到。
在众人瞩目之下,身穿一身崭新锦袍的刘正风,在弟子们的簇拥下,满面红光地走上了庭院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。
他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,眼神中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决绝。
他对着台下黑压压的武林同道抱拳拱手,朗声道:“诸位英雄,诸位好汉!刘某今日金盆洗手,退出江湖,多谢各位赏脸前来观礼!”
台下一片附和之声,但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表情。
刘正风深吸一口气,声音提得更高了些:“刘某不才,蒙圣上恩典,皇恩浩荡,授了本朝一个小小官职,参将之位!从今往后,刘某便是朝廷的人了,这江湖中的是是非非,便再也与我无关!”
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!江湖中人,向来看不起朝廷的鹰犬。刘正风此举,在许多人看来,无异于背叛了整个武林。一时间,台下议论纷纷,不少人更是面露鄙夷之色。
定逸师太更是脸色一沉,冷哼了一声。
刘正风对台下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,他不再多言,转身走到一个由纯金打造,雕龙画凤,盛满了清水的盆子前。
这便是金盆。只要他的手在这盆中一洗,便意味着与过去的江湖生涯一刀两断。
他缓缓举起双手,神情肃穆,正要将手浸入水中。
“且慢!”一声断喝,如同一道寒冰利箭,骤然射入这热烈的气氛之中。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,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大门处,一行十余人身着黄衫,手持长剑,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。
为首一人,身材高大,面容瘦削,眼神阴鸷,正是嵩山派“大嵩阳手”费彬!
刘正风的双手僵在了半空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他看着费彬那张冷酷的脸,心中猛地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“费师兄,你…你这是何意?”刘正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费彬走到高台之下,仰头看着他,嘴角扯出一抹冷笑:“刘师弟,左盟主有令,你的金盆洗手大典,不能举行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凛然正气:“我五岳剑派,同气连枝,共抗魔教。
你刘正风身为衡山派高手,岂能置身事外,去给朝廷做官?这是背叛我五岳剑派,是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!”
费彬的话,像是一盆冰水,兜头浇在了刘正风的身上,也浇在了这满院宾客的心头。
原本喧闹的庭院,一时间落针可闻,只剩下风吹过屋檐发出的呜呜声,以及几只受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的声音。
刘正风站在高台之上,脸上的血色褪尽,只剩下一片惨白。
他看着台下那个面容阴鸷的嵩山派来人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,唯独没有想到,左冷禅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,将他逼入绝境。
“费师兄,我刘正风自问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五岳剑派声誉之事。”
刘正风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哀求,“我只是厌倦了江湖纷争,想要过几天安生日子,这…这难道也错了吗?”
费彬冷笑一声,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残忍:“刘师弟,你这话,是说给三岁小儿听的吗?我五岳剑派与魔教势不两立,正是用人之际。你身为衡山高手,却在此刻抽身而去,投靠朝廷,与自断一臂有何区别?左盟主说了,你若执意如此,便是与我五岳同盟为敌,与天下正道为敌!”
这顶大帽子扣下来,沉重得让刘正风几乎喘不过气。他知道,今日之事,已无法善了。

